柏杨：不为君王唱赞歌，只为苍生说人话
网站被关闭了三天，强制性的，没有任何通知就在首页上挂出为灾区祈福的页面。“为灾区祈福”我是没有任何意见，甚至还想专门做个页面来悼念此事，现在不用花钱就有人代劳，这也许就是我们“社会主义的优越性”所在。不过页面里面还有某信息服务部门的“通知”，内容我没有细读，只有一句话相当刺眼，说“凡与抗震救灾主旋律不符的言论一律清除”云云。别的我不想多说，我只想问一句到底什么叫做“主旋律”？如果是真话，若跟“主旋律” 不符是不是也不能说？好吧，我们不说。电视里那么多频道，却只有一个声音，一个节目——这种新闻传媒的奇迹在西方国家是不可能发生的——大概这也是“社会主义的优越性”的具体表现，并且是那些“西方国家普遍比我们落后”的主要原因。
于是，非常清闲的度过了三天，不想上网，不看电视节目，爸妈把DVD拿出来一张张的放，我坐在钢琴前一遍遍地弹贝多芬的奏鸣曲，第20号已经滚瓜烂熟，而需要考虑的是到底是继续弹贝奏，还是换弹斯卡拉蒂。话虽如此，但我还是通过网络上的各种渠道，知道了很多，各种各样的信息，真假混淆，但我依然相信自己，用自己的眼睛与智慧去判断真相。脑子里盘旋着杨语录之一：“真实这种东西，就和生日一样，每个人都会有一个。不能只因为和事实不一致，就指责是谎言。”不过现在面临的问题是，是否每个人都会诚实的说出自己的真实，尤其是当我知道支付给御用文人说谎的价格——那真的是让人怦然心动的价钱。让我都不禁怀疑良知是否也值这个价？撂在我头上搞不好都会爽快地答应出卖自己的灵魂。把这话说给妈妈听的时候，他淡然一笑，说我不会，若是更高的价钱都不会，说我只不过嘴上说说罢。有一个如此了解自己的妈妈，真好。
说起“御用文人”，我突然想起了一直站在其对立面另一类文人，而我所喜爱的大抵都是这一类的，流沙河老爷子是一个，而之前不久高龄89岁去世的台湾作家柏杨先生亦是如此。自三月与一群闲逼论战之后，我脑子里就一直想着他这篇文。《丑陋的中国人》的篇头大作，印象很深，也一直喜爱。先生去世的时候，就应该拿出来，可惜错过了。也许现在说这个时机不太好，但我觉得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，是再合适不过了。虽先生已往生，却不能不赞他实在是“心如明镜，目光如炬”，如今，这面镜子依然明鉴人间百态。
酱缸国医生和病人
作者：柏杨
话说，从前，有个“酱缸国”，酱缸国里每天最大的事就是辩论他们是不是酱缸国，而最热闹的事就是医生和病人的争执，结果当然是医生大败。大概情形是这样的──
病人：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，大摆筵席，你可要赏光驾临，做我的上宾。我的病化验的结果如何？
医生：对不起，我恐怕要报告你一个坏消息，化验的结果就在这里，恐怕是三期肺病，第一个是咳嗽……
病人：怪了，你说我咳嗽，你刚才还不是咳嗽，为什么不是肺病？
医生：我的咳嗽跟你的不一样。
病人：有什么不一样？你有钱，有学问，上过大学堂，喝过亚马逊河的水，血统高人一等，是不是？
医生：不能这么说，还有半夜发烧……
病人：不能这么说，要怎么才能称你的心、如你的意？半夜发烧，我家那个电扇，用到半夜能把手烫出泡，难道它得了三期肺病！
医生（委屈解释）：吐血也是征候之一。
病人：我家隔壁是个牙医，去看牙的人都被他搞得吐血，难道他们也都得了三期肺病！
医生：那当然不是，而是综合起来……
病人：好吧，退一万步说，即令是肺病，又是七八期肺病，又有什么关系？值得你大呼小叫！外国人还不照样得肺病？为什么你单指着鼻子说我？我下个月结婚，谁不知道，难道你不能说些鼓励的话，为什么要打击我？我跟你有什么怨？有什么仇？你要拆散我们？
医生：你误会了我的意思，我只是说……
病人：我一点也不误会，我一眼就看穿了你的肺腑，你幼年丧母，没有家庭温暖，中年又因强奸案和谋财害命，坐了大牢，对公平的法律制裁，充满了仇恨，所以看不得别人幸福，看不得国家民族享有荣耀。
医生：我们应该就事论事……
病人：我正是在就事论事，坦白告诉我，你当初杀人时，是怎么下得手的，何况那老太太又有恩于你。
医生（有点恐慌）：诊断书根据你血液、唾液的化验，我不是凭空说话。
病人：你当然不是凭空说话，就等于你当初的刀子，不会凭空插到那老太太胸膛上一样。你对进步爱国人士的侮辱已经够了，你一心一意恨你的同胞，说他们都得了三期肺病，你不觉得可耻？
医生：老哥，我只是爱你，希望你早日康复，才直言提醒，并没有恶意。
病人（冷笑兼咳嗽）：你是一个血淋淋的刽子手，有良心的爱国人士会联合起来，阻止你在“爱”的障眼法下，进行对祖国的谋杀。
医生：我根据的都是化验报告，像唾液，那是天竺国大学化验……
病人：崇洋媚外，崇洋媚外，你这个丧失民族自尊心的下流胚、贱骨头，我严肃地警告你，你要付出崇洋媚外的代价。
医生（胆大起来）：不要乱扯，不要躲避，不要用斗臭代替说理，我过去的事和主题有什么关系？我们的主题是：你有没有肺病？
病人：看你这个“丑陋的中国人”模样，嗓门这么大，从你的历史背景，可看出你的恶毒心肠，怎么说没有关系？中国就坏在你们这种人手上，使外国人认为中国人全害了三期肺病，因而看不起我们。对你这种吃里爬外的头号汉奸，天理不容！锦衣卫（努力咳嗽），拿下！
当然不一定非锦衣卫拿下不可（先生就被拿下过一次），有时候是乱棒打出，有时候是口诛笔伐。
（柏杨写于一九八五年 七月二三日 台北 ）
说起来先生已经去世有快一个月的时间了，4月29日离去，可让他再看不到这场人间惨剧，是上苍的恩慈。上苍对于死者通常都是恩慈的，20年前如此，20年后依然不变。
所以，愿所有的死者获得永恒与安宁。阿门。